首页 > 清风苑 > 文化 正文

文化

老街的清晨

稿件来源:宁夏日报 发布时间: 2025-06-04 10:12:26

  沿运河晨跑的日子里,我不止一次邂逅过一条老街的清晨。

  从运河路出发,只需跟随一河移动的朝霞向东奔跑,过了西圈门,便是那条长仅一公里的西直街了。

  这是一条伴运河而生的老街。民居并肩向河而立,隐约的马头墙和琉璃窗记录着过往,在周边高楼的映衬下,一排低矮的旧屋显得有些灰头土脸。然而走进老街腹地便会发现,这里的居民开门见水,枕河而居,全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。那份“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”的从容与淡定,早已藏进老街的骨子里。

  早晨的西直街,迎面可见煨着红泥小火炉。微微跳动的火苗点亮了整条老街的黎明,边上三两个红红绿绿的旧式热水瓶,让人瞬间回到八九十年代打热水的岁月。久沐阳光的枯树残枝欢快地转化成水的温度,这是世间最原始的能量守恒与轮回。

  这里的居民从不浪费每一寸阳光和空地,门前摆放着各种形状的容器,栽种着辣椒、香葱、茄子,甚至能发现几根甘蔗。长势最旺的要数丝瓜了,它在老街上显得格外散漫随性:爬上墙壁不算,还悄然爬上门前的架子,将纤细的触须顽皮地伸到主人窗前。晨风中,那藤蔓弱柳扶风般的姿态,透着不胜娇柔的美。

  若不抬眼望向前方繁华的怀德桥,很难相信这是在城市。这条身处闹市的小街,俨然一副村庄的模样。

  老街里“三天不打,上房揭瓦”的小孩不多,但类似“上房揭瓦”的自然生长故事每天都在发生。泡桐树的种子借着风力跃上房顶,根须扎进墙体,也不知潜伏了多少年,竟在前院瓦与檐间长成了碗口粗的枝干。

  目光顺着外露的根须向上,水墨般的白墙黑瓦间,肥大的泡桐叶在蓝天下透着顽童般的得意。同样任性的还有野葡萄,倒挂在层层叠叠的电线上,借着运河的水气和充足的光照蓬勃生长,垂下的枝条在电线上怡然自得地荡着秋千。小狗冷不丁从弄堂跑出来,在秋千下三五成群地追逐嬉戏。

  每个生命在这儿都无拘无束地撒欢。

  门口的石磨上,早早就用旧得发亮的小竹匾晒出了长豇豆、红辣椒。这里的太阳升得早、落得晚,简单的食材在门前静静地饱吸阳光。不知日后哪些幸福的人能享用这些经过时光打磨的佳肴?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,将收获的蚕豆剥好,也是这般进进出出搬着竹匾翻晒,再远远地将包裹寄来——那些浸染着故乡阳光的食物,总能让人细细咀嚼出万般滋味。

  一大早就在运河边垂钓的老者,坐在浓荫如盖的泡桐树下,依着运河栅栏,手握长长的鱼竿,下巴搁在手上,一动不动。远远望去,似钓非钓,又似睡非睡,大有李渔《闲情偶寄》中“手书而眠,意不在睡;抛书而寝,则又意不在书……”的精妙。老人的垂钓与小睡早已无需分清,在这方属于自己的天地里,一河波光粼粼的水相伴,一方辽阔苍穹的倒影相随,他垂钓的,是时光里的安宁。

  安宁的,还有那对在门口屋檐下享用早餐的老夫妻。人手一碗粥,两张小竹椅,就着切得碎碎的萝卜干,吃得津津有味。阳光照着老街,老街陪着他们,他们如影相随,在咸咸淡淡的日子里,刚好是一碗粥的温度。

  整条老街不温不火,悠悠然全是慢时光。街上有一家“老帅旧书店”,店主老帅在两三平米的小屋里守着一堆掉了封面或蒙尘的书籍。除了书架和书,屋里还紧凑地摆着冰箱、柜式老闹钟、老电视机、老风扇,以及一张老掉牙的小八仙桌,桌上放着火红金属外壳的热水瓶,搭配着老茶杯。一把木椅居中,老帅从侧门将微胖的自己塞进去,于是整屋充盈着旧时光的气息。在这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,旧时光的文明却深深扎根。问他生意如何?他笑笑说:“在这儿坐坐的。”日出开门,日落仍开着门,老帅守着旧书店,抬首是运河,低头是一屋旧时光,听风、喝茶,静享岁月静好——挣不挣钱,已不重要。

  每次路过,总喜欢“挤”进书店,买上一两本少年时读过的书,那些时代特有的气息会从泛黄的纸页中散发出来。冯骥才说:“有时候书不需要读,摸一摸就很美。”是啊,买回一段记忆,摸一摸,就很美;老帅每日在旧书店里坐一坐,也一样很美。

  老人、老房、老运河,旧书、旧匾、旧光阴。这条老街里,每件旧物都写满故事,每个角落都散发着简单到极致的生活气息。

  因西仓桥改造,老街西头的几幢老房被拆除了,属于这儿的生活画面又少了几个生动的场景。那个清晨被老奶奶小心翼翼洗脸的娃娃,这运河边用一把木椅、一个脸盆为她搭建的简易梳洗台,还有披在她身上慈爱的目光,会不会一同根植进孩子的童年记忆?若干年后,她是否会因寻不见旧居模样而怅然?

  好在西直街上的锁桥还在,雕刻着云朵和花卉的桥耳仍在。浅浅窄窄的锁桥湾,锁不住历史的车轮,却牢牢锁住了一些目光——任时代变迁,它终是记忆里甜蜜的外婆湾,是游子梦中百转千回的故乡。

  也许我们终将要失去很多这样的老街和村庄,现代文明进程中的取舍得失,考验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。如何让恢宏与古朴、创新与传承和谐统一,是个永恒的课题。

  西直街东首的夏家大院已开始修缮,但愿这条属于运河一景的老街,在未来的岁月长河中,仍能打捞到那一抹乡愁。(吴 娟)

>>><<<